2020年正赶上全球疫情。对于很多人可能是很艰难的一年。但是,这一年我却做了很多重要的改变。2020年也是中美科技竞争和对抗的关键一年,因此,这一年的夏天,我同10几名海外专家,也回到了祖国。写这篇序的时候,2020年正走进岁尾。新的10年即将开始。抬头向前,任重道远;岁月珍贵,不负年华!

四年前,我失去了很多,那段人生低谷不想陈述。几经沉沦后,我下定决心改变自己。2018年的这个时候终于给我的美国留学生涯划上了大半个句号。那段时光,依然是引领我人生的一座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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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耶鲁录取的时候,作为耶鲁商学院当年招的唯一华人,你可以想象刚进校时的我该有多么意气风发。不过生活捉弄起人来真的很简单,只要把参照系换了,瞬间就能把大咖变成人渣。很快,耶鲁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剥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骄傲,也为我开启了一段漫长的学术苦旅。

和优越感说再见

我所就读的工商管理是一个非常“白”的专业(就是教授和学生都以“白人”为主),这是因为专业对语言文字和表达能力的要求对国际学生来说实在是太高。以阅读为例,仅仅是为了完成课业的最低要求,我们每周的平均阅读量就达1000页左右。我的美国同学每周花4,5个小时就能看完并写出精彩评论的书,我花两整天时间啃下来,却还是记不住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大家要知道啊,我可是一直以来以我的英文为骄傲和自豪的。

谈到我的背景,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学霸。我中学时候到加拿大,托福三个月过了机考230分,雅思8.5。计算机本硕后,在美国大厂做到研发管理岗,管理美加印三个团队搞研发,面对全球500强客户各种唏嘘和抱怨,给部门每年生产五六千万美金的业绩依然毫无压力,游刃有余。可是,我过的并不开心,不安于现状的我,工作之余准备起了GMAT考试,以720的分数被藤校录取。这样一段英文国家的履历让我自认为对英文的造诣达到了世界顶级商学院水准,可曾想到我的那些努力原来都是幼儿园啊。

低效阅读的直接后果就是说不出话。上课基本都是讨论。我的美国同学都有本事把30秒的事情天花乱坠地说成5分钟,而我的脑袋里即使里有5分钟的干货,用英语说出来也最多就30秒。这种强烈的反差导致了深深的自卑,让我开始不愿意在课上说话。而不说话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不说就越不敢说。有一门课我一学期就发了两次言,每次上课都坐如针毡,像鸵鸟一样低着头不敢看老师,但回家后又总为自己今天怎么又没说话而难过不已。

至于写作,就更是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有一次一个教授看完我写的文章,专门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列出了各种学校能提供给国际学生提高英语写作水平的资源。我看了之后简直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教授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就是,写得太烂,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面对残酷的现实,自小顺风顺水的我也曾脆弱得不堪一击。30多岁的男人一半时间在哭鼻子,还有一半时间讨论什么时候退学。最后思考的结果是,实在不行读个经济系硕士吧。当时很多不明真相的小伙伴都觉得我志存高远,要上演一出屌丝逆袭的励志剧。其实真相就是,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摧残心智的日子,准备MBA退学,而有个经济系的文凭找工作可以方便点。

于是抱着再读一学期就滚的心态,我这个计算机背景的理科生,开始和那些把数学专业课都上过一遍的经济系博士们一起上课。阅读写作的要求是没那么高了,可也终于领教了什么叫作碾压智商。当我每周花10个小时才能写完一半作业时,经济系的大神们早已经结伴去酒吧撒野了。但此时我的心态却好了许多,因为知道自己底子差,便觉得不会做题也并不丢人。

有一次微经考试三道题我只做了半题。一个同学跑来安慰我说没关系,有曲线在(意思是大家都考的很差,最后成绩不一定差)。我苦笑着回答道:“我都不在曲线上,我只能远远地遥望她(I am not ON the curve, I am LOOKING AT the curve!)”。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发现,曾经玻璃心的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居然学会了自黑!以培养精英为己任的藤校,教给我的第一课是如此地接地气,想想也颇为奇妙。当然这事最后的结局很俗套,我又回到商学院继续EMBA的学习。

走出舒适区

从那以后,我就有一种“既然已经被剥夺得一无所有,便也不再害怕失去了”的感觉。为了在和各类高管云集EMBA课堂继续生存下去,我开始强迫自己在课堂上发言。而为了让这个过程变得容易一些,我每次都尽量让自己第一个发言。因为这样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主导讨论,又可以提前完成自己制定的发言任务,让我不会在上课过程中被内疚感和挫败感包围。至于说什么,我也尽量把讨论的问题和中国,加拿大联系起来。毕竟几乎所有企业高管都对中国和美国邻居加拿大感兴趣,而大家又都默认我是专家,万一说得不对也没人知道。就这样开始,我给自己不断加码,从一节课必须说一次话,到两次,三次,后来不用规定次数,说话也成了习惯。不久以后,我也从一个不敢说话的“哑巴”变成了能对企业案例评头论足的人了。

但刚立住脚,新的考验便又悄然而至。当时和我关系比较亲近的三个教授在第三学期相继离开了耶鲁。面临开题的我,居然一时找不到能指导商业案例的老师!前一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统统作废,而我却必须在两个月内说服三个对我毫不了解的教授组成案例论文委员会。在社会科学学科,学生的论文都是独立作品,因此学生对教授来说更多是种负担而非财富。于是我又一次被面子这货扰得心绪不宁——教授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会怎么想?他们不愿意指导我怎么办?转念一想,找不到教授自己都要滚了,还来得及在乎这些?于是开始一边向教授们刷存在感一边展示自己的价值。去办公室侃大山,出现在教授组织的讨论会上,帮他们做研究。以前我特别看不起那种为达到目标不择手段的人,觉得他们太功利。经过这一段才明白,那只是我为自己不愿意走出舒适区而找的借口。

少纠结,多干事

我记得自己刚开始给教授发邮件,会呆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刷邮箱。每天等不来教授的邮件就心烦意乱并开始胡思乱想,老板为什么回复了别人却没给我答复?他是不喜欢我吗?是我写的太差吗?我该不该发个邮件去提醒呢?过几天发比较好……在这样的无比纠结中度过了两周后,我觉得自己要彻底疯了,于是鼓起勇气,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设想好多种老板回答的情景及对策,并装作偶遇的样子问教授,您收到我邮件了吗?教授颇为轻描淡写地答道:“哦?我好像不记得了我回去查查。” 我当时简直想把自己千刀万剐——为了那些因毫无意义的纠结而流逝的时光。

还有一次,一个教授对我的商业论文提了个意见,我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不对,可人家毕竟是专业大牛,于是我又为此事耿耿于怀了两周。后来在一次会面中,我小心翼翼地阐述了自己的理由,没想到教授一改往日态度说:“你做的对啊!我上次是这么说的吗?可能我那个地方疏忽了!”于是我又恨不得把自己暴打一顿……由此我学到了一个颇为残酷的事实——别人没那么在乎我。

虽然教授很牛,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哪里会牵挂着我的每封邮件,又怎么会记得我文章里的每个细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授之于我只是经验丰富一些的同事。尊重他们是应该的,但用不着为他们不回邮件而自作多情,也不必对他们的每一句话唯命是从。毕竟,只有我才是最需要为自己负责的那个人。有了这两段经历后,我就不再为盼着教授的邮件而辗转反侧,也不再为不同意教授的评论而寝食难安了。

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对于视学术为真爱的大神们,这句话可能不对。

文章能不能发表商业期刊,教授喜不喜欢你,甚至最后能不能毕业,都不是努力就能够搞定的事。如果把生命的全部喜怒哀乐都寄托在这些事上,不但荷尔蒙分泌会严重失调,结局也往往相当悲催(我第一年整天为课业忧心忡忡,结果长了一脸痘,30多岁的大叔青春期来了)。

道理很简单,但怎样才能真正做到呢?我自己的策略就是找些别的事做。那个时候我除了写商业分析案例,还一边帮媒体写稿一边帮前世行行长打工,同时经营着自己的博客。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防止太专注于论文而走火入魔。对我这种神经还不够强大的人来说,只有把论文当成是生活的一部分,才能不为了令人失望的回归结果而垂头丧气,才能不为了教授的批评而郁郁寡欢,才明白即使最终拿不到学位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说来也奇怪,这最分心的一年也是我学术上收获最大的一年。除了狗屎运外,平和的心态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分心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环顾四周,开阔眼界。特别是对于像我一样既没有成为学术大牛的智商,又不是那么热爱学术的博士们来说,让自己认识到世界之大和生命的可能性很可能是拯救我们未来的一根稻草。

读了MBA的都知道,我们每天做的就是去思考“怎样在已经被过度研究的企业案例中,插上自己的一面小红旗”。我们无数遍地被教授洗脑只有走实践道理才不枉MBA一场,我们在一个广阔的领域里竭尽全力走到前沿,却无暇在意外面飞速变化的世界,最终让自己成了象牙塔里 的囚徒。

曾经有一个在系里念了八年的同学跟我说,他之所以接受了那所美国中西部三流学校的教职,并不是因为自己想做学术,而是因为他不知道除了做学术外自己还能做什么。已经陪上了八年青春,却由于“不闻不问”而不得不继续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岂不十分可悲?

动笔之前我一直期待自己能整出点金玉良言,但回头看看这几条,却发现它们都是老生常谈。曾经颇为失望——原来我读了个MBA才明白了这些道理!但转念一想,读MBA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学到了多少新知识,而在于经历一场自我摧毁与重建的修行并由此获得心智的成长。也许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在戴上EMBA帽的那一刻释然地说一句:“Finally, I Yaled!”

后记

毕业后我又回到了500强企业做起了职业经理人,2018年和一位十多年的老朋友融资300万刀开创了“门道FinTech”公司和并发布了旗下的第一款产品USTARlinks,2020年,应邀回国前,我退出了自己公司的管理,并全力以赴的聚焦在更为重要的使命上。来到人才济济的新平台,我才发现自己跟众多优秀的人有如此大的差距。回想多年前,一入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老生给我们做orientation,上来讲的一个老美老哥说他现在已经博士第九年了。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目瞪口呆脊背发凉和“我可千万不能变成他这样儿“的巨大的恐惧感。你说学校的研究生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后来我废寝忘食的上课做数学模型发文章毕业,这位老哥的激励作用也不可或缺,所以也许研究生院是深思熟虑的啊。

我的专业比那些耶鲁研究专业讲起来要”容易“ 许多,毕竟是管理学位。不过大量阅读我也记忆犹新。我们到了后期才开始真正看英文文献,发现人家本科生学习DNA结构这种基础的概念,作业就是去看50年代发表在Nature上的原始论文了,当时就觉得我们本科受的那种死记硬背的生物教育太坑爹了。还有“seminar” 的上课方式上每次发言的紧张,对每次牛教授来给talk时候总能问出“好问题”的老美学生的无限敬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

不过不走出“舒适区” 就不会成长,虽然在这个过程的整个感受都是灰头土脸。这时候我有两个法宝传授大家, 一个是“不要脸” - 脸皮这个东西有经常是很害人的,所以别太把自己当东西。没这么多人知道你是谁,你过去干了什么,说句傻话错话也上不了报纸头条,所以少考虑面皮地去说话做事,特别是“舒适区”之外的事。其实成年人的学习能力也是很强的,一回生二回熟,很多东西学起来没这么难。还有一个就是“傍大款”,就是多和自己觉得“牛”的人接触,特别是在自己向往的”舒适区“外做的牛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个人,就交朋友;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人,就学本领。留学的根本意义,其实就在于给自己一个新的环境,有一个重新学习的机会。这个学习是广义的学习,不仅是知识”干货“,更多是通过认识自己而带来的个人成长。

现实中大部分同学们都犯了基于“沉没成本”做关于未来的决定的错误。所谓“沉没成本” 就是已经发生了,对你以后做什么样的决定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如果知道这是自己不喜欢的,就改变。

另外一个误区是“我学了10年不会干别的”。其实我可以说么,你学了10年可能在你自己的领域懂得也没多少, 你只是在自己的领域更“舒服”而已。现代教育的问题之一就是把人都专业化,造成很多“专家” 和“外行”的假象。我的理论也许比较极端, 但其实除了特别专业的学术的领域,很多东西没那么难学。而且真的在一个领域浸淫多年的人,也未必是“专家”。只不过大部分人把年份等同于深度,给你贴了个标签而已。而且很多人也乐于这样给自己贴标签,而思想上变得懒惰,不真的去学习和思考问题。所以这也是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过早“放弃”自己。高晓松说过一句话,世界的进步不是靠18岁的人追求梦想, 是靠30岁的人追求梦想。我可以说吗,更是靠40岁,50岁的人追求梦想。所以只要我开始,从来都不晚。

2017年从失落中走出来的我,在肉体上也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无论是跑步还是每天吃草,我都高度的自律和节制自我的欲望。

我信奉一句话:人生起起伏伏,我不放弃每天变好一点。

P.S. 活着有理想,困难肯定在。关于我的理想,无论做与不做,岁月都会流逝,那为什么不去做呢。在人生倒数的时光里,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新的十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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